卡尔斯兰的兽人

维克斯推开房门，并没有见到波塞冬。

他张望着，声音似乎是从最里面的套间发出来的，他一步步走近，套间是用彩色的玻璃制门隔着，里面雾气蒙蒙看不真切。

“您叫我过来，到底有什么事情？”维克斯问道。

“进来。”

维克斯推开玻璃门，瞬间就被缭绕的烟雾笼罩，这里的温度很低，呼出的气都结成白雾，脚下是白瓷的砖片，这里不像是个卧房，像是个浴场。

一股强风袭来，周围的雾气被打散，眼前的景象清晰了起来。

这里果然是个浴场一样的场所，与白瓷砖相接的就是一片水面，这周围的雾气就是池水产生的寒气。

波塞冬从水面上缓缓走来，伟岸的身躯逐渐从水雾中显露出来，瞳孔依旧散发着幽幽紫光，维克斯注意到，他的脖颈和手臂上隐约出现波浪般的纹路。

“您怎么没穿衣服？！”

维克斯倒吸了口凉气，被寒气冲到，干咳了两下。

“谁会在水中穿衣服？”波塞冬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。

维克斯眼神不自然地躲闪，尽管彼此都是雄性，但从小接受到的礼仪教育，让他成为了一名保守内敛的绅士，此刻的羞耻心让一向腼腆的他感到无所适从。

“我还是出去等您。”

手足无措的维克斯背过身去，正打算离开，却被身后的力量一把拉住，猛地摔进池水里。

他拼命地挣扎着，却被波塞冬禁锢住双臂无法动弹，勉强地在水里睁开双眼，发现眼前面对着自己的男人，从脖颈到手臂上布满了触手似的花纹。

与其说是花纹，不如说是，拥有着生命的触手，在男人的皮肤上不停摆动，触手上吸盘的位置还散发出蓝色的荧光。

眼前的男人正凝视着自己，他的美貌和水一样令人窒息，维克斯不自在地望向脚下，发现这池子并非想象中的浅滩，而是深不见底的洞穴。

他心下一惊，呛了好几口水，被波塞冬迅速带上了池岸边。

衣衫单薄的维克斯被抱进事先准备好的温水桶，直到身上的寒气逐渐褪去，又被波塞冬用毛巾悉心擦拭过，虚弱的他才被放进温暖柔软的床榻。

维克斯看他一副打算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架势，急忙开口要回自己房间。

可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被寒水侵蚀，已然发不出声音，身体也虚脱无力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坦然地侧躺在自己身边。

“你瞪着我干什么？”波塞冬自然地拍了拍他，像哄孩童一般，“早点休息。”

维克斯忐忑又郁闷，自己知道了这世上最隐晦的秘密——兽人波塞冬的物种。

但同时，他也被今日所见震撼，没有人能想到，卡尔斯兰的领主、兽人的领袖是来自大洋深处的巨蛸。

如果说人鱼是来自深海的族群，那么在那之下，更暗无天日的区域诞生出的巨型生物，总是带着危险和神秘的色彩，人们也习惯地称他们为——怪物。

受凉之后又躺进温暖的被窝，困意迅速袭来，朦胧中维克斯听到一个声音。

“活下去。”

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，只能任凭意识被拖进梦乡。

他梦到自己在深海中遨游，头顶的光线直射进海底的峡谷，眼前赫然一道空旷的长廊，被几座巨大的拱门隔开，石英质地的砖墙堆砌在侧，镶满整个峡谷壁岩。

长廊的尽头是一座殿宇，恢宏又神秘，如同人类幻想中的亚特兰蒂斯。

前方还有不时游过的蝠鲼们，扇动着巨大的身子，自由穿梭在长廊中，抬起头，上空是被阳光直射下一望无际的海水，成群的鱼和蓝色的珊瑚。

“维克斯·克莱尔。”

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，意识逐渐脱离梦境，维克斯缓缓睁开眼睛。

“终于醒了。”波塞冬正手撑着下巴侧躺在他的身边。

“您怎么会在我的床上？！”

维克斯恢复意识后慌乱地往后挪动身子，让两人保持着距离，但喉间发出的沙哑声音让他回忆起昨晚荒唐又离奇的遭遇。

“这是我的房间。”波塞冬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。

“抱歉，我这就离开！”

虽然昨天发生的事情仍让维克斯一头雾水，但他并不想在大脑尚未完全清醒时跟别人争执，说着就要起身离开。

“不必，刚好一起用餐。”

维克斯收拾穿戴后来到餐厅，波塞冬正优雅地坐在餐桌前，仿佛是位从小就接受着优良礼仪教导的绅士，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，简直是一位天生的贵族公爵。

可实际上，他却是出生于海底深渊的巨兽，在上岸之前甚至从未享受过阳光的沐浴。

“昨晚睡得好吗？”

“托您的福，还不错。”

的确，维克斯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心地入眠了，很多个夜里总是会在噩梦中惊醒，梦中地牢的那些兽人双眼怒瞪，不断发出骇人的惨叫。

“那就好。”

“恕我冒昧，”维克斯放下刀叉，问道，“我能知道您昨天晚上所作所为的原因吗？”

波塞冬他果然还是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，但维克斯认为，波塞冬并不是单纯为了折磨自己。

“放心，对维克斯少爷百利无一害。”

“那我还真是要感谢您。”维克斯抑制着抽搐的嘴角，露出勉强的笑容。

把他拖进冷水里差点溺亡，这就是所谓的百利无一害的话，那他可不奢望。

“从今天起，你可以出门了。”波塞冬用餐巾擦了擦嘴说道。

“真的吗？”维克斯欣喜道。

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人质还有这种待遇。

“不过活动范围仅限于城内，我会让莎莉做你的向导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维克斯到卡尔斯兰的几个月内，还未能自由地在城里活动过。

之前卡姆在时，受父亲命令，在赴宴之前不能随意走动，只能每日呆在来访客人专用的酒店，后来被波塞冬带入领主府邸后也从未外出。

维克斯谢绝了乘坐马车出门，他还是更喜欢步行游览，之前在帝都，他就喜欢一个人在街区巷尾闲逛，认为这样才有跟他人接触的真实感。

“有劳莎莉小姐为我带路。”维克斯说道。

莎莉摆着手，“别这么叫我，好奇怪，叫我莎莉就好！”

“好的，莎莉。”维克斯笑道。

卡尔斯兰的建筑与恢弘的帝都古堡不同，和他们的种族一样富有原始的野性，建筑的形状也多呈拱形扇形，犹如风蚀地貌带来的天然分层。

白色的戈壁被雕刻镂空成殿宇，但这里四周密林环绕，从上方俯视，白色的建筑群如同掉落在草丛的晶莹珍珠。

美丽，却格格不入。

莎莉说，这是波塞冬凭借一己之力，铸造出来的城市。

他是怎么做到的，无人知晓。

这里原本是一片，被人类的火苗污染的森林，他们在追捕兽人的过程中，使用了超载的火药，整个森林沦为焦土，波塞冬却选择这里作为兽人的首都，并铸造出了美丽的殿宇。

维克斯抚上坚硬的墙壁，这种礁石并不是陆地上的产物，如果是波塞冬带来的，大概是来源于深海。

清晨，兽人们已经开始忙碌的一天，纺织、烧制陶器、编织和染布，这里的生活并不像帝都那样奢华。

在人类的魔爪触及不到的屏障中，兽人们过着淳朴又殷实的生活。

“卡尔斯兰真的和想象中一样。”维克斯喃喃道。

“你之前听说过这里吗？”莎莉问道。

“听说过，也希望它存在。”

“希望？”

维克斯微笑着，没有解释。

“莎莉你一直都在卡尔斯兰生活吗？”

“算是吧，我是被领主大人收留的，应该是很小的时候，有印象以来我就跟着领主大人了，那个时候卡尔斯兰刚刚建成，记不清大概是什么时候。”

“你不记得之前生活在哪里吗？”

“嗯，我只知道领主大人是在北方的荒原找到我，然后把我带回来的。”

“卡尔斯兰以北还有荒原地带？”

“没错，西部的沙漠和高原，北部的荒原，南部还有海域，都在领主大人庇护下生活着兽人的族群，不同的地区受域领主的管辖。”

“域领主？”维克斯疑惑道。

在莎莉的描述中，维克斯了解到兽人的领土分布包括——

由费萨尔统领的沙漠地区，丘山统领的高原，塔可统领的荒原地区，欧西里统领的海域，以及作为首都的卡尔斯兰，日常事宜由维纳斯管理。

这五位兽人域领主，以及兽人共同的领袖波塞冬，构成了统治阶层，领土内的兽人受其庇护，自由有序地生活。

“过几日域领主们就要来卡尔斯兰，到时候你就可以认识了，哦，对了，领主大人的弟弟希斯也要回来了！”

“弟弟？”

维克斯感到诧异，从来没有听说过波塞冬还有兄弟。

“似乎是刚成年离开海域，领主大人不放心他，就让他跟海域领主一同前来。”

从深海登陆的巨型生物，如果并非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孤独而隐秘地生存，那么一旦爆发冲突，与这样庞大的生物种群交战，人类可谓是毫无胜算。

尽管维克斯不期战火，可这样潜在却不容忽视的威胁摆在眼前，也让他替人类捏一把汗。

这些年，他看惯了人类狡猾又残酷的一面，他清晰地感受到拥有智慧的生物，一旦狠毒，就会瞬间化身为一张布满剧毒的密网，捕捉到他任何想得到的猎物。

这样不择手段的人类，如果知道这些深海兽人们的存在，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，到时候说不定卡尔斯兰就会遭受战火的纷扰。

想到这里，维克斯的头又隐隐作痛。

“你怎么了，身体不舒服吗？”莎莉关切地问道。

“可能是着凉了。”维克斯微笑道。

“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刚一转身，街道里窜出的一个瘦小的黑影撞向了维克斯。

“诶呦！”

维克斯条件反射地扶住它，但想到幼年兽人对气味极为敏感，担心它对自己的人类气息感到不适，急忙后退几步。

幸好，这个幼年兽人并没有任何过激反应。

“小艾比，你跑这么急干什么？”一旁的莎莉探头问道。

这个瘦小的兽人肤色黝黑，鼻梁微隆耳大下垂，毛发是呈光泽极佳的黑褐色，应该是山羊族的幼兽，一双眼睛圆滚滚的，带着幼兽特有的天真和稚嫩。

它一边跳一边说着，“爷爷说过一阵子大家都要来，我们要去准备宴会的食物了，可不能让饿肚子喽！”

“那你快去吧，要是迟到了，黑羊爷爷又要唠叨你了。”莎莉说道。

“诶呀！”小艾比发出一声惊叹，“我要赶快走了！”

维克斯望着小艾比远去的背影，正如莎莉所言，不久后兽人的域领主们将聚集在此，而他们商榷的议题，多半与帝都有关。

接下来卡尔斯兰发生的一切都将与人类和兽人的未来息息相关，无论是惨烈的战争还是隐忍下的阴谋，对立的格局已然成形，难以更改变动。

维克斯所期待的和平，就像是无稽之谈，无论是哪一方，都无法轻易接受。

“卡尔斯兰的幼年兽人对人类的气息不太敏感吗？”

维克斯想到小艾比并没有太抗拒自己的靠近，不禁发出疑问。

“不，虽然卡尔斯兰的兽人们与人类的接触不多，但对于陌生气息的警觉，兽人们天性如此。”莎莉说道。

“但我感觉刚刚它对我并没有很警惕的样子。”

“那是因为你现在浑身都……”莎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维克斯的视线，“都散发着领主大人的气息。”

维克斯脸色一变，沾染气息对于兽人而言，是一种独特的占有行为，更是对其他企图靠近的兽人的提醒。

兽人之间的性别观念没有人类那样强烈，他们对于伴侣的选择只通过气味判断，所以兽人伴侣之间通常可以跨越性别和种族。

不过波塞冬的做法显然意不在此，他把自己泡进海水里，还跟自己“同床共枕”，是为了让自己沾染上他的气息，这样兽人们就不会排斥自己的存在。

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“百利而无一害”。

他身为人质还能被给予兽人的包容，维克斯深感惶恐，毕竟这样的做法，对于波塞冬而言，更像是多此一举的仁慈。

他没有勇气去为兽人们做些什么，也无法下定决心站在人类规则的对立面，甚至不敢在父亲面前对他们伸出援手。

可是现在兽人们也有了自由生活的领地，维克斯如今对波塞冬的出现由衷地感到庆幸，同时又认为这样的自己羞愧不已，即使对兽人们所遭受的境况深恶痛绝，还是只能袖手旁观。

平静的空气中孕育着躁动，维克斯脸上流露出悲凉。

兽人和人类的结局，究竟会是怎样……

小说《卡尔斯兰的兽人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