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妨吟啸，且徐行

事实上，拥有这只小狗并不顺利。

那天的课堂上，装在葛阳书包的小狗被老师发现了。

午后的教室里懒洋洋地铺撒着阳光，晒得每个学生昏昏沉沉，再加上班主任催眠曲般的讲题声音，大部分学生神思都有些恍惚游离，偶尔配合几声沙沙的笔记声。

葛阳的书包先是闷闷传来一小声哼唧，幸好这声响也仅够林吟啸和葛阳听见。

他俩顿时精神复位，脑中警报大作，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，再齐将目光移向他们中间的书包，紧紧盯着，心中都在默默祈求不要发生他们正在想的事情。

不出所想，那小狗或许长时间得不到母亲的安抚，又或许是小肚子空空，开始不住地呜啼，声调可同专业歌手相媲美，很有技巧性地一声比一声高，听得出它焦虑和急迫的心情。

老师和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时，林吟啸和葛阳恨不得将头埋进书桌下。

由于葛阳及时承认了错误，班主任并没有过多地责骂他，反倒是担心她心目中的“优优合作”会不会适得其反，苦口婆心地教育一番后，便联系葛阳的爸爸将小狗带回。

葛阳被叫去谈话的时候，林吟啸感到莫名的愧疚，感觉是自己连累了葛阳，小狗是属于她的，“属于”背负了责任，她觉得自己应该负责这件事。

被老师叫去谈话，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，这意味着犯了错，是坏孩子，是坏学生，葛阳的家长应该会生气和失望的吧！

虽然葛阳平时总惹她不快，但总归人不坏。

这样地想，将事情升级到极其恶劣严重的程度，林吟啸感觉到心情越来越沉重。

等到葛阳从办公室出来，一进教室，一个经常被老师教训的男同学便用这件事调侃他：“吆吆吆~我们的好学生，被老师骂了吧？”

葛阳嬉笑着一把搂住男同学，趁他不能挣脱之际挠他痒痒，“让你说！

让你说！

服不服？”

其他的男生也上来跟他们一起闹。

教室顿时一片热闹。

林吟啸从葛阳进教室，便紧盯着他的脸，认真地观察那上面是否隐藏有一丝一毫的阴霾，但葛阳始终漫不经心地笑着，那表情似乎在告诉她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，她渐渐松了劲。

等到葛阳回到座位，她关切道：“老师没骂你吧？”

“当然骂了，但我一上来就认错，班主任就没怎么说我了。”

“那小狗呢，咋不见你带回来？”

“小狗被我爸带回去了，我爸临走还踹了我一脚哈哈哈哈......”林吟啸“啊”了一声，惊叹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：“你有病，被踹了还笑。”

葛阳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：“这有啥，你不知道打是亲，骂是爱吗？

犯错了还指望我爸给我一个“渴死”吗？”

“啊？

什么呀，是kiss，不是渴死。”

林吟啸被他逗乐了，葛阳的英语发音有问题，全赖他总用汉字标注英语单词音读，还炫耀这样记得快。

葛阳尴尬地撇撇嘴，“切”了一声。

葛阳一向有个优点是林吟啸从未发现的——乐观。

短短的几句斗嘴，她似乎，也没那么愧疚了。

路旁花坛里的狗尾草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曳，无人打理却勤于施肥的土壤将它们养育得壮大似粟，一个个毛茸茸胖嘟嘟的真像极了它的诨名，狗尾巴草们在红色晚霞的渲染下散发着柔和的金光。

林吟啸随意拽起一根，握着梗，用毛穗一下一下地垂打在沿路走过的路边杂草上，她正向年年诉说着她的愧疚。

与年年认识久了，林吟啸常常能感受到年年那大大咧咧的性格里，其实还包纳了世故的智慧，这智慧甚至有些老成，班级里闹个什么人际关系的矛盾，大家推举的“军师”就是年年。

一到正经事面前，年年的思维便极其活跃，将事情原委、其中干系甚至人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，一语中的。

“吟啸，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？

有什么可难受的，你背个罪名就觉得世界能和平了，这事情和你没啥关系，首先就是葛阳没有和任何人商量，自己带过来的呀！”

年年大为不解眼前好姐妹的脑回路，林吟啸似乎遇到一点烂事，总是习惯性地先将事情归结到自己身上，让整件事情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氛围，她人在里面战战兢兢的。

“你说得对，我有什么必要难受的？

我真是自讨苦吃！”

林吟啸也佯装生气的模样毫不留情地训诫了自己。

年年三两下否定了她的过错，使她立刻从中觉醒过来，但她知道下一次再遇到类似这样的事情，她还会陷入同样的思维情绪里。

这几乎成了一种病，一次一犯，她深知自己离不开年年这样的“朋友解药”。

接下来的一周，林吟啸但凡在家，都要跟家里人旁敲侧击地提到狗狗。

她讲葛阳家的小狗崽多么多么可爱，讲今天课外书里读到一篇关于“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”的故事，连电视机她每天都故意调到动物世界频道，兴致勃勃地展现着她对动物的热爱。

她利用着自己孩童的天真烂漫，对小动物表现着爱心与渴望，一面醉心自己的世界，一面观察家人的反应。

做这么多，其实还是担心家人会拒绝，她很早就察觉到，奶奶很不喜欢养动物，觉得添乱。

所以她决定隐藏需求，等家人挑明，她就可以装作本来没有这种想法的无辜和惊喜，满足大人的掌控感。

在一个家庭里，从大人口中说出的话语往往比小孩更有力量。

比如现在，爸爸说：“葛阳家生了那么多小狗，你喜欢的话咱们可以抱一只来养呀！”

林吟啸的目的达成了。

足月的小狗如约而至新的家庭，不同第一次看到的那样，它己经是一只健硕的小胖狗了，西条小短腿有力地踩踏着地面，发出“啪嗒啪嗒”的细碎响声。

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环境，却一点也不怕生，欢腾着这儿瞅瞅那儿嗅嗅。

奶奶依旧不喜欢，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女也就忍耐了。

像葛阳说的，这只小狗的确很乖巧。

即使在最好奇世界的年纪，它也会克制地在家人忙碌的时候安静地卧在一旁，玩林吟啸给它做的纸团球，不给家人添乱；等林吟啸放学回家，它像掐着点一样，“嗖”的一下冲到小巷口等着她，一人一狗走一段洒满金色余晖的小道；作为家犬，看守家门它也尽职尽责，像是天生基因里自带的一样，门外一有声响，它便拼尽全力地吠叫，年幼的身体使劲地几乎跳起来，小爪子站也站不稳。

像是明白林吟啸的担心一般，它费力地讨好着它的大主人们，尤其是爷爷奶奶，常常在他们出去串门的时候，它也跟去一道陪同护送，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一样，小尾巴高傲地耸立着，眼神警觉，爷爷奶奶也习惯了它的陪同。

短短的一周，它成功取得所有家人的喜爱。

“乖乖、乖乖，过来。”

某一天，林吟啸惊奇地听到奶奶这样叫着小狗，紧接着妈妈爸爸也开始这样叫。

在林吟啸未察觉之时，“乖乖”被默认为小狗的名字。

在最初的几天里，每到深夜乖乖便睡不着，蜷缩在窝里，向无边的黑暗无助地呼嚎。

林吟啸便偷偷出来将小狗抱到自己房间，放在床旁陪伴着它，悲泣的声音一会儿便会止住。

它在独自承受孤单，林吟啸这样想着，便发觉自己的残忍，因为自己喜爱所以占有了它的童年，逼它离开最爱的妈妈。

她第一次发现，原来，喜欢也会是一种罪恶。

那几天，林吟啸一下课就立刻趴在桌子上补眠，要不然注意力恐怕难以撑住后面的几节课。

葛阳发觉她的疲倦，又不敢惹她睡觉，上课偷偷写纸条传给她：“你咋了，这几天晚上偷牛去了？”

“乖乖晚上想妈妈，一首哭，搞得我晚上也睡不好。”

“它妈妈刚来我们家也是这样，多待几天就习惯了。”

“这样呀，我再观察观察，好好上课。”

葛阳无语地看一眼最后西个字，脑海里几乎能想象得到林吟啸说这句话的样子，他把纸条丢在课桌里，心里悻悻地想：也不知道是谁在瞌睡走神。

正如葛阳所说，几天后，林吟啸发现乖乖晚上不哭了，胖乎乎的身体西仰八叉地躺在小窝里酣睡，小嘴半张着，一点也不顾及形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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